教室里,我挣扎了半天,终于站了起来。老师同学们仿佛没有看到散落在我前方大约半米处的,班长被碳化的遗骸,而是全部面无表情的盯着我,不,应该说,他们只是把脸转向了我而已。
“没事吧?”,“你怎么了?”,“不要紧吧?”但是,这样关切的话语却源源不断的从他们毫无生机的嘴里流出,只不过,他们的语气就像机读般干涩冰冷 我听不出丝毫的关切。
然而,这些都不是最令我吃惊的。最令我吃惊的是,明明班长就在我的面前被烧成了灰烬,我的青梅竹马也很可能已经和班长一样惨死,我却没有丝毫悲伤的感觉,只有“噢,他们两个死了啊。”这样的想法。
不对,不应该是这样的!为什么,为什么我一滴眼泪都留不出来?!
难道,我现在其实和我的那些同学们一样,脸上毫无表情,死气沉沉吗?怎么可能!那些家伙除了会动,就会尸体没什么两样啊!我现在突然连他们是死是活都不敢确定了。
可恶啊!这帮家伙,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!
我死死的盯住我们谢顶的语文老师,好像要用目光穿透他的头骨,渗入他的大脑,直至他的灵魂深处一样。
突然,一阵眩晕向我袭来。
天旋地转。
待我清醒过来以后,我以为我眼花了。因为,我的视线被分成了两半。
一端,是一位谢顶的中年男人;而另一端,则是一位十六七岁左右,长相普通的少年。
奇怪,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?
我揉了揉眼睛。
“什么啊!”我看着“孙一毛”迷茫的眼神想到,“好恶心哦!这家伙,该不会是……”
Gay吧!我不禁菊花一紧。
尼玛!快滚出去啊!
出乎意料的是,“孙一毛”立刻按照我的想法离开了教室。
咦?等等,按照我的想法?
不会吧,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脸上多了一丝苍白。
确实,我现在似乎是以两个视角观察世界。通过“孙一毛”的视角,他现在似乎正呆站在走廊里一动不动,好像等着我做进一步的指示。
那,就先回教室吧!
随着我这样的想法,他顺从的走到了将台上。
那么,他可以按我的想法说话吗?
在我的控制下,他开口道:“同……学……们。”
果然是这样啊!
我居然可以控制别人的身体!
这怎么可能啊!不过,今天已经发生了许多刷新我三观的事情了。
十分钟后,经过各种尝试,我已经对我的超能力有了一些了解。
我最多只能同时控制一个人,如果试图一次控制两个的话,就头痛欲裂,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,吓得我赶紧解除了控制。也许熟练以后会有所改观吧!还有,我似乎能阅读被控制者的记忆,不过,他们的记忆全都模糊不清,基本只有自己的名字。但似乎还有一些印象很深刻的事情的记忆保留了下来。
……
接下来,要怎么办呢?
话说从刚才班长向我扑过来那一刹那起,我就一直感到一种违和感。非要形容一下的话,就好像一个一直打瞌睡的人突然清醒了一样。明明其他人自以前开始就一直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,我为什么现在才注意到?
等等!我突然想到了什么。我急忙冲出教室,跑到接水间,看向墙上的镜子。
镜子中,一个少年身形狼狈,头发也乱糟糟的,脸上的表情焦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。
呼!
还好,不管其他人到底是什么,可以确定的是,我和他们不是同类。
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多少像我这样的“活人”呢?如果这世界上只剩我一的话……
那么,贝琪呢?那个当我生病时总是细心照料,每当我喜悦时她也一起欢乐的家伙呢?她是我最重要,也是唯一的亲人了。如果贝琪也是这样的一个“布偶”,我又该怎么办?
不行!我必须马上回家确认一下!
我本想招一辆出租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的,但是大街上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和“一毛钱”一样的状态,呆滞的面孔,站在那里一动不动,就好像服装店橱窗里的塑料模特,只有眼球随着我的移动而转动。
真是令人毛骨悚然。
心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。我不禁深吸一口气,再次压榨自己所剩无几的体力,奔跑起来。
在经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之后,我终于看到了我的家。
然而,我却在门口停止了脚步。
原本温馨的房子,现在却阴森森的,所有窗户都是一片黑暗。这间传自父母的老屋,仿佛突然活了过来,变成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,狞笑着,只要我跨进这道门,就将万劫不复……
“怎么了,笨蛋哥哥,为什么在门口傻站着不进来?”
突然,我的胡思乱想被人打破了。我抬头一看,原来是贝雅特莉齐。
门不知何时已被贝琪打开了,她一手叉腰,另一只手扶着门把手。但瞳孔深处却有一丝鄙视,似乎在为自己有一个这么笨的哥哥感到丢人。
喂!你以为你能瞒住我吗!这家伙,果然还是老样子,能在一秒钟内加满我的怒气槽。
不过,太好了啊,贝琪果然和我一样,是有自己的意识的。
“贝琪,你听我说……”
贝琪再一次打断了我:“唉……”她突然叹了口气,可爱的脸庞突然换了一种复杂的表情,我甚至至今也没能完全理解贝琪当时的心情。
“你果然都知道了吗?这次真快啊……”贝琪说道,“我会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,这个世界的,真相。”说完,贝琪转身向屋内走去。
在背对我之后,贝琪又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再一次的……”
贝琪走进客厅,抱着双腿蜷缩在沙发上,就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咪。她叹了一口气,用手抵住自己的额头,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。
“该从哪讲起呢?唔……”贝琪睁开眼睛看着我的脸,“哥哥,今年是公元几年?”
“2017……不过你这么说,看样子只会更晚吧!”
“确实如此,现实世界的时间,现在应该是公元2800年左右吧,也就是地球毁灭之后近600年。过去太久了,我也记不清了。”
“地球毁灭?”
“没错,大约公元2100年的时候,一支外星部落来到了地球。它们以技术和人类交换物资,与人类和平发展。但好景不长,仅一百年以后,另一支外星舰队不知何故追杀而来。”
“这场战斗,人类毫无意外的输了。但幸运的是,追兵似乎对人类没什么兴趣,它们把那些外星人杀完就走了。但战争彻底毁坏了地球的生态系统,人类只好去战时建的地下避难所苟延残喘。”
“但是,这些避难所并不能自给自足,人类处在灭亡的边缘。在这种情况下,人类启动了【伊甸园】计划。打算完善外星人传授给我们的关于“一元界”的技术,然后全人类都去一元界生活。”
“停!这个一元界是什么东西?”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,但贝琪一下子说这么多我的大脑还是有些短路。
“哦?笨蛋哥哥原来你连一元界都不知道啊!我早告诉你要多读书了嘛。”
“一元界,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二元论的一个假设,但那支外星人的到来,让人类意识到,这个宇宙确实存在更高级的维度。所谓一元界,就是只有精神存在的世界。这个世界,不受二元界的物理法则限制,没有时间,也没有空间,所有精神客体都能实现真正的自由。”
我感觉我的三观受到了严重伤害。
“为了完善对一元界的认识,科学家们建造了一个人造的一元界,也就是【伊甸园】。为了获取足够的实验数据,这个项目所有科学家都舍弃了肉体进入【伊甸园】。同时人口的百分之一,大约两百万人也进入了【伊甸园】。”
“那些科学家呢?其它的人类呢?”
“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”,贝琪眉头紧锁,“我们两个,是那些科学家进入“伊甸园”后孕育的后代,我们的父母,还有其它的科学家,在很早以前就失踪了。”
“在父母失踪后没多久,我就在他们的卧室里发现了他们的研究资料。依靠这些资料,我成功取得了【伊甸园】的管理员权限。”说完,贝琪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抿了一口咖啡。
“管理员权限?”
“贝琪似乎有点得意:“你就算是把我当成这个世界的神也未尝不可。”
贝琪你自大过头了!
“这之后,我寻找出去的办法,但令我震惊的是,【伊甸园】似乎在设计上就没有出口。不久,情况更糟了,由于未知的原因,有越来越多的人的三魂被莫名的力量抽离出去,只剩七魄还保存着他们虚拟的假体。我的能力也仅仅够保护我们两个不受这股力量影响罢了。”
“说到这,我必须得给笨蛋哥哥补充一点常识。哥哥你听说过三魂七魄吗?”
“停!我们刚才不是还在严肃的讨论科学吗?怎么一下子就变玄幻了!”
“诶嘿,我也不太懂嘛!”贝琪的脸罕见的红了一下,“当初命名的科学家是个中二病,我也只能按照他的说法给你讲嘛。”
“咳咳!”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,贝琪干咳了两声。
“人的意识依托于三魂存在。你的意识是通过七魄来操纵肉体的。那些失去意识的人,就只剩七魄维持人形。渐渐的,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的“死亡”,【伊甸园】也难以正常的运转下去。今天早上的新闻哥哥还记得吗?”
“郊区化工厂爆炸?”
“对,【伊甸园】是一个非常精巧的系统,当年的两百万人每个都是不可或缺的齿轮。当【伊甸园】失去太多齿轮的时候,它将不可避免的走向毁灭。”
“那,【伊甸园】马上就要毁灭了吗?那我们岂不是很快就要全挂了?!”
听到我的疑问,贝琪疲惫的笑了笑:“哥哥你太天真了。【伊甸园】崩溃的次数,多到我都记不清了。”
“咦……”
“每次在【伊甸园】崩溃之前,我都会主动将它重置,利用剩下的人口和资源重新设计系统并配置。”
“之后,让除我以外的一切从新开始。”
听到这段话,我本能的感到不妙。
贝琪的脸此时正处在房间的阴影里,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。
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。
黑暗中,贝琪继续开口:“但这并没有拖延多少时间,很快,除我们以外的所有人都失去了三魂。只凭我们俩个,是绝对无法维持【伊甸园】的运转的。所以,我创造了【哲学僵尸】系统。”
又是我不知道的名词,不过这次贝琪并没有为我解释。
“我搜集了【伊甸园】从运行至今所有人类活动的数据,将其挑选,整理,建立了一个数据库。然后将其写入那些“僵尸”剩余的七魄中。这样,他们就可以模仿真实人类的感情和行为。也就是说,它们【外表的行为与正常人类无异,但是它们没有感知或者是所谓的心灵】,和二元论中假想的生物【哲学僵尸】极为相似,所以我如此命名。哥哥你之所以能控制别人的躯体,恐怕是由于某些原因,使你的阳魂强度异于常人,以至于可以强行让阳魂与其他人的七魄链接,借助写入七魄中的数据,绕过系统的控制,直接操控【哲学僵尸】。”
原来如此,所以其他人的表情都毫无生气。
“在经历了【伊甸园】数次重置以后,【哲学僵尸】系统已经比较完善了,但碍于越来越匮乏的系统资源,我始终无法让它们与常人完全相同。不过,因为【哲学僵尸】们一丝不苟的工作,【伊甸园】崩溃的速度大大的减缓。【哲学僵尸】只会在七魄彻底消散之前短暂的脱离我的控制。此时,它们会在残存心灵的驱使下追求有丰富情感的三魂。这就是班长攻击你的原因吧!”
“而且,为了防止哥哥你对其他人毫无生气的脸产生违和感,我对你的三魂做了一点小手脚。但是,这次重置以后哥哥你的三魂强度如此之高,我的那些小伎俩已经不起作用了。”
我眼前一黑,一股凉意从脊椎直冲脑髓。
“贝琪,你,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重置之后的我,还是原来的我吗?”
“因为,灵魂也是有寿命的啊!记忆会对灵魂造成负担,时间久了灵魂就会崩溃。贝琪有系统支持,所以没关系。但是,哥哥的灵魂无法负担这六百多年的记忆啊!”
“这次重置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
“就在两天前,哥哥你陪我过生日那天。没事的哥哥,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安,但是没关系,只有有贝琪就够了,从今往后也是,像以前一样,贝琪啊,就算很孤单,很辛苦但只要要哥哥在,就能活下去……”贝琪一边说着,一边还露出了憧憬的神情,似乎沉浸在对未来的幻想里。
我已经无法保持之前的淡然了,恐惧渗入了我的骨髓,灼烧我的灵魂。
无处可逃。
“贝琪!不要再说了!”
“怎,怎么了,哥哥?这样难道不好吗?”贝琪似乎被我情绪的突然爆发吓住了,“我马上就把哥哥这段不愉快的记忆清除,而且,【哲学僵尸】系统我也会做针对性的优化的,哥哥你来的路上应该看到其他人都一动不动了吧。这样一切就能像以前一样了。对,就像过去无数被重置的世界一样,只有我们两个,永远的……”
“怎么可能会好啊!”
“现在的我,根本就不是你的哥哥吧!只不过是拥有他的一部分记忆,和他长相相同而已!”
“贝琪,不,贝雅特莉齐,你的哥哥,伊欣罗,早就死了!我只不过是你制造的一个复制品,你自我安慰的工具罢了!说到底,我们才认识不过一天而已吧!”
“我已经放弃出去的想法了,我们是在一元界出生的,就算去了二元界也没有身体啊!我现在就想和哥哥在一起生活。你的大部分记忆和伊欣罗是完全一样的,从这个角度看,你就是贝琪的哥哥嘛。况且,在漫长的岁月中,我也不可避免的遗失了一部分记忆,实际上,刚才那些就是我所知道的所有过去的事情了。我现在大部分记忆都是最近几十年的。按照哥哥的理论,那贝琪也不是原来的贝琪喽!”
“是啊,没错。【我】的本质在于其连续性,丧失了大部分过去记忆的你也不是真正的贝雅特莉齐了。”
“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死了!你也好我也好都只是心灵空虚的怪物罢了!”
一股空虚感涌上心头,一切都是假的,那我还能相信什么?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?
突然,我无比强烈的想离开这个我自以为是“家”的地方。我无法接受自己怀着虚假的心情呆在贝琪身边,呆在这里,我就会想起自己像件工具般被创造,利用。
“贝雅特莉齐,我要离开这里,越远越好,我们以后都不要在见面了吧。你如果想修改我的记忆的话,就来吧!不过,我是不会束手就擒的。”
我要离开这里,似乎是贝琪万万没有料到的,她红着眼眶嗫嚅道:“怎么会?哥哥不愿意的事,我是不可能强迫你的。不过,哥哥请留下来吧,我……”
“够了!我不是你的哥哥,你也不是我的妹妹!我们只不过刚刚认识一天而已!”我粗鲁的打断了贝琪的话,但是,那些本属于贝琪真正的哥哥的记忆却止不住的从我眼前闪过。那样娇小的,可爱的贝琪。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,却唯独对我十分娇蛮的贝琪,正因如此,我在贝琪心里,是特别的存在吧!尽管只与贝琪相处了短短两天,但她确实吸引了我。这是真切的属于我的心情,而不是伊欣罗的。但是……
对不起,贝琪,我果然还是无法留在你身边。
贝琪愣在原地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很快,我走到了玄关旁边。我伸手握住门把书,明明是盛夏,但却冷如冰霜。
“咔嚓”,门把书转动的声音,在此时的寂静中显得无比清脆。
紧接着响起了另一种声音。那是少女在地板上奔跑,急切的仿佛要摔倒的声音。
“哥哥,别走,不准走!我求求你了,别留我一个人!”
但是我反而加快了脚步向往冲去。
“嘭”的一声,似乎是贝琪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。
“呜哇……”贝琪声嘶力竭的哭了起来。我强忍住回头的冲动,我害怕我一回头,就会忍不住留下来。
慢慢的,贝琪的哭声已经被我甩到了身后,我停下了脚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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